數念「小 雅 園」-Taiwanese Translation


 

黃勁連台譯 [數念「小 雅 園」]

我的老父吳新榮,雖然離開「小雅園」都四十年啦!但是在阮的心肝內總是感覺伊干礁[kan-]是一時離家遠行。三不五時故鄉的朋友攏會帶來伊的消息;在各地方文藝營或是學術會議的場所談論著「鹽分地帶文學」的時,總會提著伊的名字、阿咾[o-ló]伊的歌詩,若親像伊又閣遠行轉來[tńg—lâi]。對[tuì] 1933年在「小雅園」聚集[tsū-tsi̍p]北門區鹽分地帶文學青年以來,歷經七十多年,愈來愈濟[tsē]的文人雅士知影「鹽分地帶文學」,但是那親像袂記得早前文藝青年經常會集談文論藝的「小雅園」。佇這擺日記全集出版的時,我欲請逐家[ta̍k-ke]閣倒轉來詩人的家園行一擺。

我的老父吳新榮,1907年出世佇台南縣將軍鄉。1925年負笈[hū-ki̍p]東瀛,去日本留學,1932年底,父親唯東京醫專學成歸台,佮[kah]母親毛雪芬結婚了後定居佳里鎮,懸壺[hiân-hôo]濟世,獻身醫療的空課[khang-khuè]佮文化活動,總共三十五年。戰前主導「鹽分地帶文學」參「台灣文藝聯盟」接頭,這[tse]是伊意氣風發的年代。真正是親像施懿琳教授在《吳新榮傳》所描述「伊創作的詩篇,一貫關懷農村社會,表現人道精神,反抗極權政治佮外來殖[si̍t]民者的國家資本主義,維護正義追求公理」。1942年所做《亡妻記》流露伊對亡妻真情的思慕,是一篇淒婉[tshe-uán]憂傷的台灣《浮生六記》」。可惜創作天地亦綴著[tuè-tio̍h]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局的漸漸緊張的影響逼伊停頓落來。1943年7月,父親閣tshuā後母林榮樑。就按呢 [án-ne]閣開創另一番辛酸又閣歡樂的『小雅園』後站故事

日記內底時常提起的「小雅園」是父親一世人拍拼咧維護,而且予阮兄弟終身數念[siàu-liām]居住的家園。伊踮佇佳里的中心,「金唐殿」佮「善行寺」的南爿[lâm-pîng],是當年佳里病院(小雅園之東),現此時新生病院(小雅園之南)的後院。阿公吳萱草[suan-tshó]佇1933年10月中,以別號「雅園」共伊號名「壹洞天的雅園」,彼時[hit-sî]著有柴起的病房佮八角亭。

1933年10月底父親將「雅園」改名為「小雅園」。伊四箍笠是用紅磚疊的籬笆(早年為柴籬笆)大約一萬平方呎的四角形的小林園。伊主要建築是「琑琅山房」佮「八角涼亭」以及1963年後的「世外居」。山房佇小雅園的北爿,1942年父親為著紀念先母才將病房改名做「琑琅山房」,佇遮[tī-tsia]伊以日文寫〈亡妻記〉,發表佇當年的《台灣文學》。佳里本身是西拉雅族之一的原鄉,古早叫「蕭壠」[siau-lâng],「琑琅」是「蕭壠」的諧音,父親著家已號做「琑琅山房主人」。這年12月山房整修好勢,方便一寡家人唯租的病院房間搬來居住,猶原保留「西間」的病房。「中間」的北爿壁堵[piah-tóo]頂面的小柴龕[kham]供奉[kiòng-hōng]先母遺像。1951年了後山房改做三間,「西間」做睏房佮冊房,「東間」做囝仔的睏房。「中間」本底是父親的冊房,後來改做囡仔的冊房。北爿的壁堵後來設案架供奉著觀世音菩薩、彭祖[phênn-tsóo]。正手爿的壁龕猶原供奉著先母遺像、神主牌。下面窗仔兩爿有ㄧ幅[pak]竹雕對聯「鐵肩擔道義」、「辣手著文章」。琑琅山房大門頂掛著一面古老[kóo-nóo]的花樟木匾[bo̍k-pián],頂面浮雕著——「小雅園」。佇山房正南爿大約五十呎的所在有一座八角型柴起的涼亭,這座涼亭的東、西、南、北各角落有三級岑仔[gimá],用紅磚仔鋪一公尺闊的小道各聯接北爿的「琑琅山房」佮東爿的「佳里病院」。伊四面用柴圍牆,中央有八角形磨石桌佮圓形磨石椅,這是阮囝仔時代咧耍[sńg]、佚陶[thit-thô]的所在,夏天時拄著好天,定定[tiānn]佇遮請人客用餐。當年「鹽分地帶」文學青年參台灣南北二路的文友亦時常踮遮談文論藝。台灣文學界的朋友留落來怹[in]的跤迹亦留落來怹[in]簽名的親手筆,現此時收藏佇「國立台灣文學館」裡[lin]。

1947年10月19日,父親離開烏牢[oo-lô]轉來佳里,整修小雅園。將琑琅山房東北角開闢做菜園、豬稠[ti-tiâu]。的琑琅山房佮涼亭之間規劃做四塊花圃[hue-phóo],各別以桂花、樹蘭、黃枝[軟枝黃蟬]、石榴[siā-liû](先父母佇將軍結婚紀念種樹,此時徙栽[suá-tsai]來小雅園)做中心,栽玫瑰、薔薇[tshiông-bî]、瓊花[khîng-hue]、孤挺花[koo-thíng-hue]、鳶尾花[ian-bué-hue]、茉莉[ba̍k-nī]、百合、日日春、扶桑[hû-song]、菊花、蘆薈[lôo-kuè]、萱草[suan-tsuó](金針花)、化石草、變葉木、鴨拓草、虎尾蘭佮白色葱蘭。夏天時,阮常踮龍眼樹頂黏蟬仔[siân-á],蓮霧樹頂捉金龜[kim-ku]。阮老父為著欲紀念阮老母毛雪芬,親手栽「毛柿[môo-khī]」,每擺若到秋天尾仔,朱朱紅發毛的柿仔生甲累累墜墜[luí-tuī],空氣中散發幽幽的清香。涼亭仔向南的所在有一个予葡萄旋藤的棚仔[pênn-á],大人會當觀賞生葉、開花的景緻[kíng-tī],囡仔會當就近觀察花蕊結子的生態,向望[ǹg-bāng]早一日吃著甜甜毋是酸酸的葡萄。三月裡,白柚子佮文旦花開的時總是暗香浮動,使人難忘[lân-bông]。每一擺到了秋尾仔就看會著下下[kē-kē]墜墜,頭tàm-tàm的白柚。在菝仔[pua̍t-á]、釋迦[sik-ka]、楊桃、檸檬、桔子、棗子[tsó-á]、檨仔[suāinn-á]、木瓜‧‧‧的樹影[tshiū-ńg]下跤,不時看著行來行去洽洽叫[ka̍p-ka̍p-kiò]的番鴨、展翼[thián-si̍t]示威的火雞、雞母tshuā雞仔囝、山羊仔咩咩叫[me̍h- me̍h -kiò],狗仔綴前綴後[tuè-tsîng-tuè-āu]。阮兄弟仔佇遐[tī-hia]佚陶[thit-thô],辦公家伙仔、騎三輦[lián]車、用水灌肚杜伯仔[tō-peh-á]、咬蟋蟀仔、炕窯仔[khòng-ió-á]、拍矸轆[phah-kān-lo̍k],真正是名副[hù]其實的兒童樂園。不管花樹是自然枯凋[koo-ta]、抑是[iah-sī]颱風掃過的斷枝殘葉,抑是拄著喜事的進前,通常父親會來檢閱[kiám-ua̍t]「小雅園」,真緊共伊蒔花[sī-hue]徙栽、修剪,在短短的時間予伊恢復美觀,尤其是予百花獻嬌媚[kiau-bī]來迎接阮兄弟姊妹的婚禮佮喜宴。「小雅園」的西南爿捌[bat]長期種過芎蕉[kin-tsio],因為芎蕉吐葉為囝死,無的確父親心內咧想講袂使閣損斷[sńg-tn̄g] 琅山房的女主人,所以佇1955年改種鵝黃佮tàm綠直線條相交接的「七賢竹(金絲竹)」,亦有暗示退隱山林的意思。阮在中山公園伊的紀念銅像的後壁崘仔趨坪[tshu-piânn]亦種「七賢竹」,予伊會當陪伴先賢分享吟詩之快樂。

1950年的春天,發現伊有高血壓的症頭,因為彼當時[hit-tong-sî]的醫學猶無好藥會當控制治療,所以心肝內不時有中風的陰影。1951年琑琅山房室內重修,也在西爿原來的紅跤稠仔[âng-kha-tiâu-á]所在起雞舍。1957年11月,琑琅山房、涼亭攏用磚仔角來KHÔNG柱跤佮壁堵[piah-tóo],順紲[sūn-suà]翻修厝頂,準備隔冬大兄結婚典禮通用。1963年年尾,父親利用「樂春樓」後壁的日本厝拆落來的枋仔料,在山房左手爿伸手原樣重建,共伊號名「世外居」,這[tse]著是父親在生最後三年完成《台南縣志稿》、《南瀛文獻》的睏房佮冊房,同時亦修繕了涼亭的厝頂。紲落[suà-lo̍h]來1964年4月佇樂春樓原位改建新生醫院。

1965年4月,父親共「世外居」做冊房的玄關號作「夢鶴莊」,使用多年的名號終仔有一个家[ke],這是伊思考實現「建築之夢」以及「退而不休」的告別傑作。父親捌講「不斷咧建築,會當延年益壽」,所以一直甲伊過身進前,伊不停咧起病房,予阮兄弟仔嘛樂觀其成,可惜!天不從人願。1976年我們五个兄弟同時間在「小雅園」起厝,「小雅園」的景觀一時改變,「琑琅山房」「八角涼亭」、「世外居」參「果子樹」終仔行入歷史,但是永遠活佇阮的心肝內。

父親戰後因1947年「二二八事件」以及1954年「白色恐怖」期間,前後兩擺體驗當代菁英[tsing-ing]分子無法辟免[phiah-bián]的牢獄[lô-ga̍k]之災佮人性的屈辱。所以在一任縣參議員了後,伊著凊心[tshìng-sim],伊熱情的革命之火差不多花[hua]去啦。接紲[tsiap-suà]伊又閣回歸轉來「文學的吳新榮」。戰前除去少數的漢詩以外,新詩以華文、台文、日文創作的[ex]總共有九十二首。1997年3月,由台南縣政府文化中心出版的《吳新榮選集》第二冊內底,編者對伊左派詩學早著有精闢[tsing-phik]的解析。呂興昌教授講「故鄉的輓歌」是父親用母語思考、書寫,上蓋會當表達農民心聲的一首詩;伊認定「思想」雖然用日文寫作,但是父親提醒詩人毋通放棄用母語來書寫咱的文學。陳芳明教授亦佇伊的論文指出「思想」可能上蓋有人生哲理又閣上蓋會當代表父親詩觀的一首詩。陳芳明教授佮黃琪椿先生攏指出「煙筒」是勞動者在資本家剝削[pak-siah]之下,心靈上蓋強烈的抗議。但是戰後以華文創作的干礁[kan-]三十六首。新詩的創作量因為欲伐過[hua̍h-kuè]語言的障礙,所以不如戰前。父親比較滿意的是〈讀「洪水」後〉。楊雲萍教授阿咾[o-ló]〈颱風〉已經達夠相當的水準,參王白淵的詩作比,袂較輸。

1948年7月9日,父親完成《震瀛自傳》(手稿現收藏佇國立台灣文學館)。1952年伊以這本冊做藍本[nâ-pún],將文章所提現此食時猶原健在的[ex],怹的名共伊換做共音[kāng-im]的假名,(這是戒嚴時期無可奈何、委屈求全的寫作),「以親像長河小說寫法完成個人傳記的憶述[ik-su̍t],亦是自己對性命歷程的全盤省視。」(同前施懿琳教授的引述)。父親認定這本冊會當替這个時代做見證,會使講是台灣土地上一个知識份子的「備忘錄」,嘛會使講是草地所在一個普通人所紀錄[ki-lio̍k]的生活史;這是父親生涯上蓋大型的作品。「1958年起將近十冬時間,〈琑琅山房隨筆〉系列的文章三十四篇,以中文做主体,參lâm台語、日語的俗語,寫物,或說理,或諷刺,在平淡的語言內底藏著[tshàng-tio̍h]伊心內的鬱卒[ut-tshut]、憤怒,隨著筆尖笑詼[tshiò-khue]的筆調,表現伊性格的特質」(同前施懿琳教授的引述)。1962年11月12日,台南縣鯤瀛詩社成立,他選著首任的會長。這段時間伊試寫漢詩,有想欲改革老古舊[lāu-kóo-kú]的傳統文學,但是無成功。1966年11月,伊出版在生唯一出版的著作[tù-tsok]《震瀛隨想錄》。這本冊總共也有三篇序文(伊每五冬寫一篇),佇伊六十歲的生日完成,這是伊平生上蓋歡喜,亦是伊認定真有代表性的作品。其中收〈亡妻記〉、〈隨筆〉、〈詩歌〉、〈民俗〉、〈採訪〉等。但是可慮著時局關係,伊不得已提掉一寡左翼[tsó-i̍k]色彩的詩歌。在《震瀛隨想錄》的尾頁,有貼[tah]一張珍貴的「藏書票」,彼[he]印章是父親家已設計的[ex],紙張是池田敏雄先生對日本寄來,日本民間國寶的手造的工藝紙。

紲落來談「文獻的吳新榮」。1952年11月12日台南縣文獻委員會成立。先父擔任文獻會的編纂組長,任內主要成果是《南瀛文獻季刊》(總共十二卷十八冊,1953年到1967年)、《台南縣志稿》(共十三卷,1955年到1965年)的編輯佮出版。前後十五冬,足寮 [liâu]落去做田野的調查,用雙跤實地去勘察[khàm-tshat]台南縣內的名山大川、名勝古跡,走訪當地耆老[kī-nóo],採集第一手資料,彌補[mí-póo]過去文獻資料的不足、修正其中的錯誤。《南瀛文獻》的撰述[tsuān-su̍t]以及資料的匯集[huē-tsi̍p]是推動《縣志》成功的因素。《採訪錄》內底重要的著作,著是查訪南瀛的歷史紀錄,逐篇[ta̍k-phinn]攏是精采的報導文學。我三生有幸,會當綴先父參與[tsham-ū]多次的採訪,深深體會現場探查、求證成功的快樂。父親投入文獻的工作無閒甲頭毛白、目珠霧,食足濟艱苦;但是我了解伊內心是安慰的[–ê],伊數十年如一日咧拍拼,才完成伊別號「史民」的任務。伊前後猶閣有編輯了吳萱草的《忘憂洞天詩集》、《鄭靜夫詩集》、《金唐殿善行寺沿革誌》、《南鯤鯓廟代天府沿革誌》等冊。

抑若[iah-nā]「醫師的吳新榮」,伊的醫療生涯相當單純。伊東京醫專卒[tsut]業,先佇東京貧民醫院服務半年,1932年回台了後,在散赤的鹽分地帶佳里做醫生,懸壺濟世,做一位盡責的「全科村醫」的角色。留日佮轉來台灣了後,發表〈社會醫學短論〉等作品會當看出伊社會醫學的理念。伊主張「醫藥分離」、「產兒制限」,是日據時代相當先進的真知卓見[tok-kiàn]。迄當時猶無衛生所的設立,所以防疫[hông-i̍k]的空課親像日本腦炎[náu-iām]、落吐[làu-thòo]、天花[thian-hue]的預防注射或種珠[tsìng-tsu]等,伊攏義務去做。有時一工愛注射五百針以上,尤其瘟疫[un-ia̍h]當咧流行期間,伊時常騎機車tsông東tsông西,走遍北門郡的草地所在;那親像拍火彼一樣,趕拂拂[kuánn-hut-hut]向前行,是人道主義精神的表現,使人感佩[kám-puē]

戰後難能可貴的[ex]是父親佇1960年8月,邀請台南市三位醫師,來合作創立「新生聯合病院」,由伊本人擔任院長佮內科的診療空課。另外三位醫師負責外科、婦產科、小兒科。這是戰後參府城同步,會使講是鹽分地帶六鄉鎮創始[]的綜合醫院。雖然1964年年底,因為種種原因來結束,但是已經建立了今旦日「新生醫院」的良好基礎。伊拍拼咧爭取承辦公保、勞保的業務,但是因為傷[siunn]過疲勞,心力交瘁[kau-tsuī],致使伊無法度實現退休寫作的心願。但是伊晚年[buán-liân]總是拍過一場美好的戰爭,實踐[si̍t-tsiān]先進醫療制度的建立;雖然有所不足,無符合醫院經濟效益的規模,實實在在咧「服務」社會的弱勢者─勞工,實現伊一生念念不忘欲創立「大眾醫院」的心願。

父親雖然離開阮已經四十年囉[loh]!但是伊的精神、影像永遠活佇阮家內大細的心中,總是感覺伊不時[put-sî]會對[tuì]伊的著作或相片走出來。當阮兄弟姊妹團圓聚[tsū]]會的時,攏會思念伊親身下廚[hā-tû]煮的「壽喜燒」,食起來[tsiah8–khi-lai5]鮮閣甘[tshinu-koh-kam],以及tîm米糕、圍爐烘魷魚[hang-jiû-hî]、聽伊講故事迄種溫暖的情景。逐家定定[tiānn]提出父親醫療種種趣味的代誌,會使講是規牛車的[ex],講也講,講起飼「紅跤」的故事

父親熱愛「紅跤」的靈性,欣賞操練、放「紅跤」飛轉來的心適[sim-sik],而且伊確實利用「紅跤」來參患者通批,這款傳奇的代誌,庄跤人共伊當做笑談[tshiàu-tâm]。每一擺伊外出「往診」,看著庄頭插一枝紅色的旗仔,伊著入庄看診,待診察、注射的空課[khàng-khuè]做好勢;伊隨著「飛鴿傳書」,傳藥單轉來病院,予等待的患者家屬提得藥品緊轉去。接紲伊騎機車一庄拼過一庄,毋免半工,伊著看診二十幾戶,完成三○年代交通無方便,真困難的醫療任務。大概[tāi-khài]是「新西醫那神明」雅號的緣由之一啦!

會記得我七歲的時,拄拄仔[tú-á tú-á]第二次大戰中,空戰上蓋激烈[ki̍k-lia̍t];小雅園亦曾經[tsîng-king]挖了四个大防空壕[hong5-khong-ho5]予家族、空襲的時通宓[bih]。飛行機[pue-lîng-ki]的聲、大人囡仔驚著的吼叫、掃射的聲、炸彈的爆炸聲,到目前彷彿[hóng-hut]閣佇我的耳空裡輾弄叫[lìn-lòng-kiò]、吱吱叫;可見彼當時的風聲鶴唳[hong-sing-ho̍k-lē],逐家宓空襲的驚惶[kiann-hiânn]。有一工,父親用跤踏車載我對將軍庄欲轉來佳里,路裡拄著空襲,宓入大約仔二公尺深的防戰車壕溝。飛機飛走了後,我參父親爬半晡[poo]才爬出來,兩人相對看,滿身重汗,面糊塗[kôo-thôo],實在好笑。囡仔時到讀初三這段時間,見若隔一個月,我就坐踮父親的跤頭夫,予父親修指甲[tsíng-kah],搤耳空[iah-hīnn-khang],彼[he]是上蓋溫暖的時刻。自從日據時代到戰後參與[tsham-ū]文獻工作的頭前,平常時仔若空課做煞,父親定定參朋友行[kiânn]圍棋。這[tse]是伊拒絕閣參損友[sún-iú]啉[lim]酒,拍麻雀了後上快樂的休閒[hiu-hân]活動,伊準備兩組厚六吋的紅檜[âng-kuè]棋盤佮光閃閃黑的白的磨石仔的棋子[kî-jí];佇「琑琅山房」或是「小雅園」的樹影[tshiū-ńg]下跤,參親朋好友佇遐[tī-hia]戰起來,戰甲天地昏磅磅[hun-pōng]日月無光。阮兄弟仔踮邊仔[-á]看,有樣看樣,也愛著這款磨練心智的遊戲。

1954年10月9日,我拄仔咧讀高一,阿兄,阿姊攏佇外口咧讀冊。無預警亦無說明因由,我竟然目珠金金看父親予兩箍[ln̄g-khoo]情治人員押去台北,彼時父親也無交代半句話,頭無越[ua̍t]向前行,親像從容赴義[tshiong-iông-hù-gī]。我的孤苦無助,內心強烈的震撼[tsìn-hām]驚惶[kiann-hiânn],使我內心滾絞[kún-ká]那像大海起風湧,幾何工袂食袂睏。四個外月後,父親雖然平安對監牢[kann-lô]轉來。但是厝內大細已經內心受傷,無法度治療啦。

父親留下來的物件,予阮上蓋珍惜的是伊三十四年不斷咧書寫的「日記」以及伊用心搜集[soo-si̍p]的二千二百七十六張的相片(1912-1967)。在1953年到1966年所翕[hip]的歷史文物相片,會使講是伊的另外一部[phō]《文獻採訪錄》,總共也二百三十外張,其中有誠濟是已經消失的歷史文化遺跡[uî-tsik]。大部分的相片伊攏有註明時間、人物、地點,重現一頁頁使人感動的歷史鏡頭。父親愛翕[hip]短短的永遠搭近土地、人民去書寫「家園」,保存「延陵家族」的面容[bīn-iông]。阮嘉哉[ka-tsài]會當分享伊顧家[kòo-ke]、念家[liām-ka]、疼子孫至情至性的一面。伊好[hònu]文學,愛交友、歡喜旅遊、伊政治受難的傷痕、歷史文獻的印記;尤其是阮兄弟姊妹,唯滿月、四月、度晬[tōo-tsē]、出外讀冊、以及長大結婚,到伊晚年的含糖甘仔 [kâm-thn̂g-kam-á]弄孫。那親像行倒轉去時光的磅空[pōng-khang],來夠現場,安怎看都袂嬗[siān],時常予我不能自己[tsū-kí]。阮亦會當深深體會父親的用心,透過伊有力、溫暖的雙手,熱情的視窗,閣一擺溫習父親的愛,予阮的囝仔有永遠聽袂完的「小雅園」故事。

1942年3月27日,柚仔花當咧開的季節,母親毛雪三十歲著來過身[kuè-sin];二十五冬後的1967年同月同日,父親去台北參加省醫師公會年會了後,雄雄心藏病發作,辭別人間。2007年農曆2月9日日這工,神明以三个上杯[siōnn-pue聖杯]設定做先父母的金甕仔[骨灰罈]採取共款[kāng-khuán]的時辰共款的方位,相隔壁安佇新起的延陵祖先靈堂。共伊換過來新曆正是3月27日。阮才[tsiah]領悟三擺的3月27日,是偌爾[luā-nī]神奇的日子!同時進前,佇1997年同月同日,台南縣政府為著欲感念父親對文學創作的堅持佮[kah]保存南贏文獻的貢獻,佇伊往生三十週年,特別在佳里鎮中山公園徛[khiā]伊的紀念雕像──伊親近鄉土,熱愛文學的詩人風采終結阮家族仔多年來的感傷。2007年11月12日,國立台灣文學館出版《吳新榮日記全集》,來慶賀紀念父親百年冥誕[pîng-tàn]。這又閣是阮厝內大細上蓋光榮佮[kah]安慰的日子。父親身為大家庭的長子[tióng-tsú],揹[phāinn-tio̍h]]著重大的責任,亦擔擔[tam-tann]大家庭的經濟,承受[sîng-siū]誠大的精神壓力,是阮做人序細[sī-sè]的無法度去想像的,這恐驚仔是伊早早著來過身的原因?日記內底常常看著伊為家事咧操勞,伊是非常辛苦的一家之主啦!上蓋予人感心的是伊一世人無怨無悔咧養飼、教育小弟小妹、囝兒,這款的疼心予阮永遠感佩[kám-puē]。尤其是伊做人處世[tshú-sū]的忠厚、土直,遭受扭曲的時代加佇伊身上的凌辱[lîng-jio̍k],予阮內心十分的毋甘[m̄-kam]。假設,伊若是活佇自由太平的社會,毋知偌好咧[luā-hó-le]!值得安慰的是伊的全身坐相[tsē-siòng]銅像徛[khiā]佇佳里中山公園了後,咱不時會看見伊的兩爿的大腿、跤頭夫金閃閃閣滑溜溜,阮就知影日時有囡仔來佚陶作伴,一定予伊袂感覺孤單嚄?!同時文學界的朋友文藝營的學生亦時常來朝拜,參汝翕[hip]像,相信九泉地下,汝亦會誠安慰才著[tsiah-tio̍h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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