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新榮《琑琅山房隨筆》析論-5

逸趣橫生，所謂「俗中見雅」，妙語解頤，堪稱集中之上品。茲以〈屁的故事〉為例說明：此文首先從醫學觀點說明放屁之重要：「放屁雖是不潔的話，但是生理上卻是不可或缺的作用」，手術開刀的病人何時可開始進食？「只要放屁就沒問題」，可見放屁在腸內為異常的發酵，在治療疾病的判斷上非常重要。據聞中國古代大臣上朝都要帶足以致死的毒藥，因為萬一他們在皇帝面前不小心放了屁，就必須自殺以謝不敬之罪。吳氏云，若果此事為真則「我寧願放屁，不願做大臣」。他引用中國的俗諺說，人生三大爽快事為：「放響屁、穿新鞋、遊岳家」，後二者未必真快活，至於放響屁呢？

 

這我也很歡迎，自己也實行過。第一、可表示屁是我放的，不過賴他人負責，不要在夜暗放冷箭。第二、響屁大概通過直腸部位的時間短暫，臭氣比較無聲屁甚輕，不致遺臭萬年……但老人家要注意：「食老真正醜（讀如Bye）、哈欠（讀如哈戲）流目屎、放屁加濺（讀如雪）屎。」請年紀有輩的人，千萬不要想放響屁。

──頁38

 

該文中談到了屁醫學、屁哲學、屁笑話，也有因食物不同而產生的「其臭紛紛的『牛蒡屁』」和「滑稽可愛的『綠豆屁』」，文末作者還大發奇想，將屁與愛情做了有趣的關聯：

 

屁有「可愛的屁」和「可恨的屁」，這是真正笑話。但有人說屁為愛情的晴雨計，就是說愛情的對象分為三種：一為戀人、一為愛人、一為情人，而且放屁的程度就可衡量他們的愛情是屬甚麼類，而進行到甚麼程度……

──頁40

 

底下有作者更精彩的發揮，限於篇幅，不再多加援引。雖然筆者所引只是吳氏作品之一端，但是仍可看出吳新榮的隨筆不避俚俗，在嬉笑怒罵中其實自有寄托、有懷抱，更有學問在。

2. 病裡乾坤

做為一個醫生兼病患，吳新榮對於疾病的體會自然較一般人深刻。他的〈養病自語〉、〈粗餐英雄〉、〈住院歸來〉、〈眼睛疲勞〉等篇，大概都是從病者的立場來發言。

〈養病自語〉以輕鬆的態度來談自己的病，首先說到自己血壓偏高的事實，而後逐一談到幾種療病法，包括：忘卻療法、西藥療法、漢方療法，最後談到非科學的精神療法，亦即信仰鬼神或方士，亦可以達到療效。使得一向具有科學精神的吳新榮感到安慰而不恐慌的，居然正是這種療法，為其診病的「半仙」說道：「你身材高大，多高些血壓有甚麼關係？反正你生活夠平衡！」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「平衡說」竟是讓嚐試過各種藥方，而終歸無效的「科學信徒」吳新榮感到放心的最佳藥帖，實在諷刺之至！

〈住院歸來〉則是吳新榮因狹心症住院，久未發表文章，擔心友人未見其作，以為他已不在人世，同時為了告知諸親友他的身體狀況，故有是作。長期當醫生的人，一旦罹病住院，那種角色互換的心情，實在相當複雜！吳新榮寫道：

 

三十年來，我一向是看病人的醫生，現在地位相反，雖未曾領略到病人的心情，但是想到醫生的心理，是十分尷尬的。

──頁115

 

住院原本是相當無聊而且無奈的，而吳新榮卻不忘「苦中作樂」，試看以下這段文字：

 

這樣無聊乏味的時間，我本來可以讀書或寫字來消遣，但這次是做病人，我也應該靜養身神才對。有時我的病床讓給內人暫用，我像個忠實的看護者，表現著憂愁的面貌，在旁邊默坐一下。而遇到醫生或護士要來巡診時，就發生問題了，在紀錄上明明是♂的，但在病床上的是個♀的。經過一番解釋，才搞清楚病人是在這邊。

──頁116

 

更難得的是，做為一個躺在病床上的醫生，當吳新榮聽到隔壁病房傳來嘔吐聲或叫苦聲，他就想到鎮靜劑或鎮痛劑。看到急救患者用擔架抬進來，他便無意識地跳起來，是否要強心劑或鹽水針？這不單是職業的習慣而已，更令人動容的是他無處不在的濃厚的人道主義精神。

3. 鄉土臺灣

吳新榮是一位熱愛鄉土的文化人，這種性格在青年時期便已透現端倪。他所領導的鹽分地區文學強調人民愛、土地愛，即是根源於這樣的性格特質。晚年的吳新榮雖然在現實生活中傷痕累累，但是他對鄉土的情懷並不因此而稍減。編纂《臺南縣志稿》讓他上山下海、廢寢忘食，但他卻是樂此不疲，因為這件為地方撰史的工作是晚年吳新榮最大的精神寄託所在。[1]由於關懷土地，再加上文獻採集勤跑地方，吳氏之隨筆所呈現的「鄉土臺灣」要比一般作家更具體而確實，因考察文獻所搜集的古文物可謂琳瑯滿目，在其作品中散發著迷人的光彩，如〈玩石堅志〉、〈週末〉、〈枕頭〉、〈憐憫之門〉、〈後來居上〉等篇即屬之。

〈玩石堅志〉一文，乃是針對「玩物喪志」的俗語而發的「反語」。文章一開始，作者便理直氣壯地寫道：因為罹患高血壓的關係，夜間或遠途出診皆盡量婉辭；婉辭的結果是患者日少，自然清閒的時候愈多。雖然